国公府内知道此事的人无不哗然惊动, 大家纷纷赞扬世子赵琝,身为金枝玉叶, 却竟如此有情有义,着实难得, 可见四姑娘周绮竟是个极有福气的人, 这才得了如此的乘龙快婿。
苗夫人也十分的感念, 私下里对谢老夫人道“真真想不到,世子竟然转了性子了。当初明明有些很纨绔的作风现在却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谢老夫人回想赵琝方才来见自己时候的情形, 只点头说道“人总是这样,总有想不开的时候,也有想得通的时候,只希望世子是真的转了性子。”
苗夫人笑道“老太太可还有疑虑圣上都提拔世子进五城兵马司了,近来康王殿下也很见重用, 将来只怕咱们的四丫头真真的福气不浅呢。”
谢老夫人见她笑的如此,便故意问道“若真这样,那你可后悔当初没有把七宝许给康王府吗”
苗夫人顿了顿,却也含笑回答“七宝毕竟是我亲生的, 我很想把最好的许给她, 只不过世子身份虽尊贵, 然而论起疼人来, 我想还是张侍郎更稳重些。”
谢老夫人笑道“很是。这次七宝回来, 我看她说起在张府的事儿, 竟是称心如意的模样, 可知我原先还担心她在那里受委屈毕竟咱们并没有教导她些钩心斗角的事, 何况咱们家里也没那么多的事,如今见她很好,我也放心了。”
苗夫人忙说“老太太既然放心,那不如把心宽一宽,把这病也快些养好了。”
谢老夫人叹道“我又何尝不想呢只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苗夫人在上房陪着谢老夫人说了半晌话,便退了出来,想了想,便去望周绮的房中。
眼见将到了,还没进门,就见朱姨娘带了个丫头,灰溜溜地从门口出来了。
朱姨娘口中兀自嘀嘀咕咕“虽是我自己生的,性子却越来越别扭,人人都夸她嫁得好有福气,我也来跟着说两句好话罢了,没想到她竟不开心,反而摆着一张冷脸对我。我是何苦来呢。”
原来这两天府内沸沸扬扬,都是盛赞世子的话,顺带吹捧周绮。朱姨娘的心活的要长出翅膀来,便忙也来周绮房中奉承。
谁知她好话说了一箩筐,周绮的反应却总是淡淡地,丝毫的喜色都没有,且流露一副很不愿听得神情。
朱姨娘满心抱怨,不料话没说完,蓦地看见苗夫人来了,朱姨娘这才低下头,往旁边退开一步行礼。
苗夫人虽然听见了那些话,却并不提,只说道“你也来看世子妃”
朱姨娘道“是。”
苗夫人温声道“世子陪着世子妃回来探望老太太的病,是看的起咱们国公府,姑娘出了阁,如今身份不同了,连我见了她都要行礼的。你可千万别胡言乱语地把人得罪了,要知道若得罪了,就等于得罪了王府。”
朱姨娘灰着脸道“太太说的是,我记住了。”
苗夫人这才一点头,迈步进内去了。
朱姨娘在背后看着,颇为恼恨,有心想进去偷听,却又没这个胆量,只得怏怏地去了。
且说苗夫人到了周绮房中,门口的婢女道“夫人来了。”
里头周绮正坐在窗边桌子后的圈椅上出神,听了这话才缓缓站起身来,敛着手欠身道“太太。”
苗夫人笑看着她道“我原本是要向你行礼的,只是毕竟在家里,就恕我放肆吧。”
周绮忙忙也笑道“太太说的哪里话,倒要折煞我了。”
当下便忙请了苗夫人落座,叫婢女奉茶,又问道“太太从哪里来我才想着要去老太太那边瞧瞧。”
苗夫人说道“我正是从老太太那里过来的,方才跟老太太说起世子有情有义,老太太也很替你高兴呢。”
周绮闻言,便含笑低下头去。
苗夫人进门的时候察觉周绮的眼皮略有些红,只当她是记挂老夫人的病,便问“说来自打你出阁后,极少回府来,我倒也并没有仔细询问你在王府情形如何,只是看到世子殿下这次如此的情意,倒是不用问了。”
周绮身子微震,笑容越发流露了几分勉强,望着苗夫人说道“我虽也有心来家里看看,或者多住两天,但毕竟那是王府,倒叫人身不由己,太太跟老太太别怪我。”
“出了阁,就是人家的人了,”苗夫人笑着摇头道“别说你在那王府里头,就连七宝在张府里头,也不得肆意的回来呢。”
周绮听说到了七宝,便道“是了,我先前跟七宝说话,知道她在张家很好,老太太跟太太一定也很高兴呢。”
苗夫人笑道“这傻丫头也是直接跟你说了先前老太太问她怎么样,她就直说那府里锦哥儿很疼顾她,我已经说过叫她别口没遮拦的了。”
周绮眼中流露一丝惆怅“七宝天生这个性情,也正因为她的性子如此,才格外的惹人疼呢。”
苗夫人并没发觉,仍是笑答“这些话可别当着她说,留神她更得意了。”
两人说到这会儿,苗夫人便道“世子已经出城两日了,老爷在外头打听着,竟是没什么消息。这倒是让人有些担心。”
周绮道“世子带了不少人,听说还从镇抚司调借了人马,太太不必担心。”
苗夫人悄悄地说道“有劝我的功夫,怎么不多劝劝你自己,我瞧你的眼睛有些红,是不是为世子担心呢”
周绮忙道“不不,不是,太太误会了。”
苗夫人见她忙着否认,略觉诧异,一想之下,又问道“我方才来的时候看朱姨娘来过,莫非是她惹了你生气你不用放在心上,她是个有口无心的,又且糊里糊涂的,就多担待吧”
周绮眼中已经有泪影闪烁,苗夫人以为真是这个缘故,又想到朱姨娘先前嘀咕的那些话,少不得多宽慰宽慰周绮,于是说“其实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替你喜欢罢了。只不过有时候话说的不中听些,别说是她,我也替你高兴,这次世子若不是为了你的缘故,也未必肯为了咱们府里这样出力。且世子这样出息,将来康王”
“太太别说了”周绮不等苗夫人说完,便扑过来,抱住了苗夫人,抽噎着哭了起来。
苗夫人吃了一惊,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一愣之下道“好孩子,我、我是那句话说错了你不要哭,若是说的不对,以后我再不说了就是了,啊”
周绮只是抽噎,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般,也不言语。
苗夫人没有办法,却隐隐察觉周绮仿佛另有隐情,于是只是抱着她而已。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绮才终于停了下来,这一哭,却像是让她镇定下来似的,便命人打水进来,重新洗了脸梳理了。
苗夫人见她好了,又不敢十分打听,周绮叫婢女们都退了,才对苗夫人说道“太太别担心,我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只不过”
她的脸上浮现一丝晕红,轻声说道“不过是因为一直都没有身孕,所以才有些焦急了。”
“我当是什么事,”苗夫人听了这话,意外之余便哑然失笑“你才嫁过去多久不过是三个月不到,这上头又急个什么呢”
周绮低下头“我、我也不知道,总是觉着该有个跟世子的孩子就好了。”
苗夫人笑道“远的不说,你三嫂子,比你早出嫁几个月,却是在先前才有了喜脉,如今正在妊娠害喜呢,你却着什么急还有七宝,跟你前后脚的,不也是还没消息”
叶若蓁早在半个月前给诊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近来妊娠的很是厉害,老太太跟苗夫人体恤,不许她出来朝暮地请安,只安心在屋内养胎。
苗夫人说着,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别为这个担心了,你们还年青,又没病没灾的,以后有的是子嗣呢。”
周绮才也含笑道“太太说的是,是我自己多心胡思乱想罢了,太太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别人,不然我就无地自容了。”
苗夫人笑道“这是自然,这种事哪里好到处去说呢。难道我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日将中午的时候,静王府来了人,原来是周蘋也要回府来探望老太太的病。
下午时候,周蘋果然回来,这是姊妹们婚后第一次在府内团聚,当晚上,大家便在老太太房中吃了晚饭。
七宝听说周蘋也要回府,本来极为欣喜,但当接了周蘋之后,彼此应对说话,七宝却突然觉着不自在起来。
晚饭后,大家陪着老太太凑趣玩乐,原先这时侯是七宝最得意的时候,她必然乱说一气,引得众人前仰后合。
但今日,七宝却一反常态地沉默。
两位姐姐都在座,七宝看看周蘋,又看看周绮,曾经的三姐姐跟四姐姐,脸孔虽然没有变什么,但身上的气质赫然都已经全变了。
或者说如今他们已经不是威国公府的三姑娘跟四姑娘,而是静王府的侧妃跟康王府的世子妃。
她们两人的眼神,说话应酬时候的腔调举止,带有一种天衣无缝,恰到好处的微妙,不像是姊妹,已经完完全全是两个贵妇人了。
眼见如此情形,加上老太太还病着,七宝自然也无心再说笑了。
跟七宝不同的是,谢老夫人跟苗夫人却对这种场面毫无任何的不适。
这一夜,七宝本来想陪着谢老夫人睡,老太太虽体会她的苦心,却知道自己是病中的人,晚间多有不便,且她疼惜七宝,生怕过了病气给她,便仍是好言让她自回去安寝了。
七宝退出来的时候,周绮已经先出了门,她并没有等待七宝,自己回往日所住的院子去了。
明日周绮就要回康王府了,七宝本来还想多跟她说两句话来着,可见周绮如此,七宝心里也隐隐地觉着不受用,就并没有追过去。
正想回暖香楼,身后周蘋也走了出来,唤道“七宝。”
七宝回头“三姐姐。”
周蘋莞尔,上来挽住了她的手臂“在发什么呆”
七宝摇头“没什么。”
周蘋看一眼前方,正好周绮已经穿门而去了,周蘋也没说别的,只道“方才在里头我并没有机会问,当着你四姐姐的面也不好开口张侍郎没来过府内吗”
七宝见她问的是这个,便道“没来过。”
周蘋笑道“我听王爷说,进来侍郎接管了吏部,谁知吏部上下竟是一团糟,侍郎忙每日歇在部里,只怕因为这个才没有来。”
七宝低声道“我知道啦。”虽然知道周蘋说的有理,但先前张制锦不告诉自己老太太病着,自打她回来后又不曾露面,让七宝心里难免有些过不去。
周蘋很知道她的性子,见她如此,就知道她不高兴,当下又说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不过是侍郎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他人虽没来,心未必没来。”
七宝闻言苦笑“三姐姐,你怎么像是当了他的说客”
周蘋一怔,旋即笑说“你倒说我是说客,我不过是因为方才在里间看着你闷闷不乐沉默寡言的,怕你心里惦记着张侍郎,所以才特意宽慰你的罢了。怎么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呢。”
七宝张了张口“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
七宝不能回答。
周蘋突然想起方才周绮匆匆离开的背影,便一笑“莫非是因为你四姐姐”
七宝呆了呆,这才问道“三姐姐,你有没有发觉,四姐姐好像变了好些”其实不仅似周绮,连周蘋也是,尤其是方才两人坐在一块儿的时候。
周蘋道“人家贵为世子妃,自然跟先前不一样了。”
七宝跺脚“罢了罢了,不说了。”
周蘋嗤地笑了声“我不过说了句实话,就弄的你就这样”
七宝看着她熟悉的笑容,不由伤感起来,便红着眼圈说道“你们两个都有些变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以后大家就更生分了。”
周蘋听了七宝这一句,却慢慢地敛了笑,有些发怔。
正在这时侯,有个小丫头走来,脸上带着惊喜之色,先向着周蘋行礼,又向着七宝行礼道“姑娘,二门上说,张侍郎大人是咱们姑爷来府里了。”
七宝闻听,本能地喜出望外,但这喜悦才一闪,又忙压下了。
周蘋在旁笑道“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我跟你打包票,张大人一定还没回过他们府里就直接过来了。你信不信”
七宝只是问那丫头“如今去了哪里”
小丫头说道“一定是先去探望老太太呢。”
周蘋道“你是要去老太太那里,还是怎么样”
七宝想了想“我才出来,干吗又回去”
周蘋笑道“那好吧,你回暖香楼就是,我也回去歇着了。”
当下两人分开,七宝跟同春回到了暖香楼,七宝也并不洗漱,只是坐在桌边发怔。
同春悄悄地问“这会儿天这样晚了,姑爷竟还来了,可见正如三姑娘所说,他真的是忙得很,如今忙里偷闲来了,倒也是难得。”
七宝捂着耳朵“我不听,你别说了。”索性起身,让丫鬟打水,把妆卸了,爬上了床去。
大约两三刻钟之后,门口小丫头道“姑爷来了。”
同春早在等着,闻言笑道“果然给我说中了。”忙迎了出去,把张制锦接了进来。
却见他身上披着一袭玄色的斗篷,上头已经落了淡淡地一层碎雪。
同春诧异“下雪了吗”
张制锦颔首,将系带缓缓地解开。
这是他第一次来暖香楼,之前听说威国公府七小姐住的地方叫这个名字,还觉着可笑,然而此刻身临其境,只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袅袅传来,加上楼内生着炭火,暖意融融,竟如春日置身百花丛中一般,熏香可人。
又想到七宝的人物性情,却反而觉着这名字十分衬她,世间也唯有她能当得起这“暖香”二字。
同春忙将斗篷接了过去,又往内看了一眼,实则是给张制锦指路。
张制锦走到里间,果然见七宝拉高被子遮着头脸身子,卧在床上。
他来至跟前儿低头瞧了一会儿,见锦被的缎面微微地起伏,不禁低声道“你若真睡着了倒也罢了,装睡是有什么意思”
七宝皱皱眉,把被子缓缓放下,露出一双眼睛。
不过是这三天不见,她竟然比先前要清瘦了些,两只眼睛瞪着自己,黑白分明,显得格外的溜圆,又因脂粉不施,脸色显得越发雪玉一般白皙晶莹。
张制锦心中一叹,温声道“你在家里住了这三天,也该回去了,今晚上就随我回去吧。”
“什么”七宝没想到他来见自己,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当下翻身坐起来“我不回去。”
张制锦道“你总不能一直都在府内。”
七宝叫道“老太太的病一天没好,我就一天不回去。”
张制锦皱了皱眉。
七宝虽然不由分说地讲了这些,但心里没底,便偷眼看他,却瞧不出他脸上的喜怒之色。
双手捏着被面,用了三分力,七宝才终于小声道“你早知道老太太的病,为什么瞒着我”
张制锦道“就算告诉了你也无济于事,何况这也是你们老太太的意思。”
多余的话他当真是一句都不肯说,七宝略觉心酸,低低说道“你也太心狠了。”
张制锦唇角一动,只道“你既然要留下来,那也使得,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等石琉来探望过老太太后,你便立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