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佗回过头,发现楼船、艨艟在身后渐渐缩小,待其几乎要消失不见时,澎浪矶也近在咫尺。
凌乱的风从北岸吹来,流水敲打船壳,士卒们一边抿着嘴,一边使劲摇桨,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不小心撞上暗礁,船毁人亡,腊月的江水冰冷刺骨,能飞快夺走人的体温,纵然是楼船之士,下去了也很难再游上岸。
“幸好占领彭泽这一个月里,我也未闲着。”
赵佗直呼庆幸,他让人把附近的地形水文情况都摸清楚了,还让本地老渔父带他去澎浪矶上远眺北岸。
眼下,这些都成了他们的优势。
岸边是团团纠结的岩石,但此时此刻正值涨潮,所以十余小舟平安地驶过了最危险的区域,船头冲到了澎浪矶的崎岖湖岸。
踩着寒冷的湖水,兵卒们娴熟地将小舟拖上岸系好,而后便列成两队,众人脸颊都被腊月的寒风吹的通红,甚至有人鼻子下已经挂上了长长的鼻涕。
虽然名为五百主,可实际上,赵佗的手下不过三百余人,留下看守楼船艨艟的,只有两百人和他上了岸,来进行这场冒险。
赵佗直接用袖子替一个年轻的楼船之士擦去鼻涕,拍了拍有些紧张的众人,笑道:
“若是白日交战,吾等不敢称第一。”
“但要论夜战,恐怕无人敢与楼船之士争锋!”
闻言,众人都在寒风中笑了起来,这的确是楼船之士的优势。以农夫为主,主食为粟稻,极少有肉类佐餐的秦军,常有“雀蒙眼”这种症状,在夜晚视物不清,纵然有月亮,也几乎完全看不见东西,行动困难。
然而楼船之士却不同,他们是从滨水而居的渔民里选出来的,从小喝着鲫鱼汤长大,在军中也饭稻羹鱼,维生素得到了补充,所以雀蒙眼症状较轻。
这种黑蒙蒙的夜晚,的确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时候!
“今夜之后,赵佗或将配得上做司马的义弟,而二三子也将建功立业,名扬军中!”
赵佗年轻,不是很善于言辞,但他知道,最能激励众人的,就是身先士卒。
于是他不顾腹中依然隐隐作痛,不顾寒风灌进甲胄里,拔出了佩剑,指向了数里外的彭泽城,指向了番阳君的营地。
那边的篝火已融入夜空之中,成为远方模糊的斑点,却给他们指明了大致的方向。
“里应外合,尽灭敌军,而后进城吃暖和的朝食!”
月亮再度躲进了云层中,四下漆黑不已,但在楼船之士们眼中,他们的五百主赵佗,此时此刻,却在发出金子般的光!带领众人前进!
……
“十日前,赵佗带着两百楼船之士,在澎浪矶登岸,摸黑袭击了番阳君的营地,城内的小陶见到敌营起火,也第一时间率众出城接应,二人里应外合,将千余楚人杀得大溃,至次日清晨,战斗结束,楚人死三百余,逃两百余,剩下的五百,皆已降服。”
将发生在十天前的那场战斗告知手下人后,黑夫放下彭泽送来的简牍,有些自得地说道:“如何?我看人的眼光,还算准罢?”
东门豹、共敖、季婴等人面面相觑,以少敌众,他们自问也做得到,但带着人在风浪极大,暗礁密布的地方登岸偷袭,非大智大勇之人不可为。
他们先前对黑夫看重赵佗不服,主是因为赵佗并没有显示出过人之处,但这一回,却不得不服。
徐舒闻言,也松了口气,还笑道:“黄金采干活的隶臣,有了。”
黑夫又让人将一同送来的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一个烧焦了半边脸的头颅。
“这就是番阳君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赵佗还特地将他的首级送来,想要让我以此威慑番阳,令其军心动摇。”
说到这黑夫起身,走到城楼边,看着正在收拾战场的秦军,还有狼狈的楚人俘虏,露出了笑:“赵佗发光发亮了,我这个做义兄的,也没有落下风啊!”
就在昨天,经过数日进攻,吴芮带着干越人从水门攻入番阳,鄂君带着城内千余人顽抗,却敌不过士气高昂的秦军,很快落败,在付出了两百多人的伤亡后,黑夫已完全控制了这座豫章最大的城市!
十二月中旬,番阳君死于彭泽,番阳也被黑夫攻克,至此,豫章北部的战事便宣告结束。黑夫让季婴将这一好消息,分别送往正在进攻长沙的都尉李由,以及在淮南寿春新设立的“九江郡”。
到了一月初,李由的命令还在路上,九江郡的回复却先到了。
“奉大王令,江南豫章地,将划归九江郡治下,番阳一带继续设县,彭泽、余干皆为其治下乡邑……”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份任书,一身崭新冠服,以及一个墨绶的小铜印……
秦国制度,每个等级都有相应的官印,比如黑夫之前做的兵左曹史,是不入流的佐吏,比两百石,所以只有一枚小通印;两百石以上,比六百石以下官吏,则是铜印黄绶,黑夫当过安陆县左尉,便在此例中。
至于铜印黑绶,绶下两彩,便是秩比六百石的“大官”了!
果然,打开任书后,上面赫然写着黑夫的名字!
“五大夫黑夫南征略地有功,故九江郡守除其为番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