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楼英长的眼中失去了光芒,整个人就这么软倒了下来,最终化成了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严诩登时眉头倒竖,手中那把和他身高平齐的刀非但没有放下来,反而直接往前一伸,几乎点到了陈五两的鼻子上,而他的口气比他的动作更加不客气。
“陈五两,你明明已经制住了这家伙,居然放任他从容自尽?”
“严将军想留着他拷问情报?且不说这就是个心如铁石的人,倘若他在拷问时,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所谓奇闻轶事来,我们是听还是不听?没有他,某些案子想怎么查怎么查。再者,楼英长一死,秋狩司何止断去一臂,简直是四肢齐断,只剩下了个脑袋和身子……”
说到这里,陈五两又犹如小孩子似的对严诩眨了眨眼睛——要知道,剩下的那个脑袋和身体里装着的,还是来自大吴的心。相形之下,楼英长这种危险分子,还是弄死最好,免得他胡说八道,惑乱人心,还要防备若有万一的时候,人突然从戒备森严的大牢里跑出去。
比如说,之前竟然在戒备森严的某座皇家别院中消失的萧卿卿……
严诩对陈五两的这种解释并不十分满意,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人死了这个事实。而随着越来越近的喧哗和脚步声,他就只见自己之前暂且丢下的部属们已经冲了进来,而陈五两则是悄然从他身边走过,回院子里去了。当下,他就忍不住将手中长刀重重一顿。
因为心里有气,这会儿他用劲极大,只这一下,他脚下青石地面竟是瞬间呈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而作为刚刚那番爆发和此时这番逞强的代价,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那么正常的潮红,以至于玄龙司的众人匆匆上前参见时,都齐齐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这位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玄龙将军。
“给我把这座嘉王府别院仔仔细细搜一遍,尤其注意各种机关和密道。但全都给我记住,密道入口只要严严实实看好,不许随便下去。以免不必要的折损。哼,我才不在乎这些密道通往何处。回头灌水,灌毒烟,灌马蜂……大不了埋设火药直接炸塌了!”
已经进了院子的陈五两听到严诩这与其说杀气腾腾,还不如说带着几分泄愤情绪的话,不由哭笑不得。谁都知道,弄清楚密道的另一头通往何处,那才是最关键的,严诩居然说不在乎?这家伙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假意这么说说,希望消息散布出去,逼迫对方废弃密道?
要知道,之前那疑似,或者说可能有地道入口的三户人家,还没查证出罪名抄家呢!
然而,看到身上还扎着两支箭头的越千秋正没事人似的和小胖子谈笑风生,陈五两也就顾不得严诩了,重重咳嗽一声后就语重心长地说:“九公子,你这是想当刺猬吗?”
越千秋没想到陈五两还会开这样的玩笑,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想小胖子立时如梦初醒地大叫道:“没错,陈公公你快给千秋看看,他中了两箭,肩头还被人划了一刀……”
还没等小胖子把话说完,越千秋赶紧就打断道:“没事,这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伤!”
就在这时候,把事情对下属们交待下去就转身回来的严诩正好也进来了。看清楚越千秋身上还扎着的两个箭头,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冲到徒弟跟前,直接揪着人喝道:“都受伤了还饶舌,下次在你舌头上扎一箭,看你还这么死鸭子嘴硬!跟我进来!”
见严诩已经把越千秋直接拖回了屋子里,小胖子看了一眼周霁月,见她含笑不语,没有进去的意思,他把心一横,索性就厚脸皮地跟进了屋子。
眼见严诩扫了一眼没有书桌没有椅子,屏风化成碎片,床更是被砸得稀巴烂后被人拆出个洞口的屋子,面色非常微妙,他连忙上去解释了一句:“那会儿楼英长正好出现,千秋和周宗主当机立断,直接就地取材和人打了起来……”
越千秋差点没被就地取材四个字给噎了个半死,很想吼一句小胖子你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然而,严诩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我赶过来的时候就怕有什么万一,没想到你和霁月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硬生生坚持到了我来。”
“砸了家具算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口中说着这话,严诩却突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直接扒了越千秋的外套,可紧跟着,他就面色古怪地盯着徒弟,随即低头看了看手,想到刚刚手感不对,他就狐疑地抬头问道,“你身上穿了什么?”
越千秋顿时呵呵一笑,随手把两个箭头给拔了出来,对一旁大吃一惊的小胖子眨了眨眼睛,这才脱了里头那件小袄。就只见那小袄上前襟两个被箭射穿的洞宛然可见,而肩膀上的一处刀痕破口亦是极深,可越千秋贴身穿着的那件软甲虽说留着三处深痕,但并无破损。
小胖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当即气急败坏地上去狠狠抓住了越千秋:“你这家伙,居然穿了护身软甲!你也不早说,我刚刚差点没被你吓死!”
越千秋见小胖子脸色发黑,而严诩也有些狐疑,他赶紧解释道:“我又没有神机妙算,哪里知道今天会出事,是娘最近老在我耳边念叨,说最近金陵多事,有备无患……我之前当耳边风,可今天她软磨硬泡,今天出来时硬是给我套上的!”
听说是平安公主的安排,一旁的严诩脸色稍霁,却还是忍不住在越千秋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不无恼火地说:“以后有事早说,别说这死小胖子,刚刚我都差点给你吓死!赶紧的,脱了软甲让我瞧瞧,到底挨了两箭外加一刀,就算有软甲护着,说不定还有内伤!”
因为之前在晋王府洗澡洗出来的那点心病,越千秋很不乐意扒个精光给人看。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就算现如今也算是个小小的高手,却依旧拗不过严诩。他正推搪呢,严诩已经动作极快地上来要动手,他赶紧举手投降,无奈地配合着脱软甲。
这屋子里虽说打得一塌糊涂,但到底曾经是李崇明起居坐卧的内书房兼寝室,这会儿倒不至于太冷,可越千秋脱软甲时,却忍不住发出了嘶地一声。
而严诩当然不会错认为徒弟是被冷的,连忙二话不说接了软甲过来,又扒了越千秋那件贴身小衣,结果看到肩膀和右胁位置都出现了一大片淤青。
刚刚因为越千秋穿着贴身软甲就以为他没受伤的小胖子,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随即就有些讪讪的。他小时候摔一跤就能闹腾个半天,宝褔殿上下更是会为此鸡飞狗跳,也不知道多少人倒霉。而长大之后,他练武之所以没什么成就,吃不了苦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么大面积的淤青,得多疼?
严诩拎着刚刚越千秋脱下的软甲,心知肚明这三块淤青是怎么来的。近距离挨箭挨刀,又是楼英长训练出来一等一的好手,不比寻常兵卒,手重是必然的,这淤青多半是软甲受到冲击之后和肌肉剧烈碰撞的结果。他一面想,目光却从那淤青移到了沉甸甸的软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