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接敌的是文四。
雷远身为全军主将,潜伏在距离敌军十余丈的位置已经算得冒险,但那是为了便于指挥,好歹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而文四这个领数百人的县尉,竟头顶着一团带草的污泥,直接趴在了道路边缘的水潭里。有好几次,江东之兵踏出的脚步就贴着他的鼻尖!
听到鼓声响起的瞬间,文四带着哗啦啦地水花纵身跃起。
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体力、精力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退,不能与数年前在雷远麾下为悍卒时相比,但判断力、技巧和勇气,却仍在巅峰,没有一丝一毫的下滑!
他跃出的瞬间,就已经选中了目标。那是一名江东骑士,身着一套极精良的明光铠,手中提着一柄马戟。
江东战马稀少,眼前这三千人里,成编制的骑队不到五十骑,而能够策马行军的,必定是军中有地位的将校!
文四一个箭步冲到此人战马之前,挥刀便砍。
然而就在他的缳首刀高高举起的时候,身后一蓬箭雨飞过,近距离射出的箭矢打在这骑士的兜鍪和甲叶上,发出噗噗的声音穿透铁叶,巨大的冲力使骑士后仰着从马上落下,然后战马也因为中箭而暴躁跳动起来。
文四感觉到肋下发凉,似乎有几支箭矢是贴着他身体和手臂间的缝隙穿过去,射中了敌将。这情形可太危险了,他顿时暴怒,待要回头喝骂,眼前一名江东步卒杀来。
文四侧身躲过刺来的长矛,左手抓着矛杆猛拽,想要靠近以后以刀劈砍。但那敌人大概是将校的亲信部曲一类,身手非常敏捷。他藉着文四拉扯的力量,大步贴近到身前,同时扔掉长矛,拔出斜插在腰带上的一柄短剑。
瞬间两人呼吸相闻,这距离太近了,文四手里的缳首刀砍不上劲。他连忙扔掉武器去拔自己的短刀,但这时敌人的短剑已经往他胸口连捅数下。
锵锵乱响之后,剑刃崩断了。
文四是雷远的旧部,而且是雷远在秭归安置下的整批士卒的首领。他的甲胄,是去年黄晅去乐乡时,派遣专人配发下的精品,在胸口处有一整块锻打出的大型甲板,比江东将校所用的明光铠甲板还要大得多。
此等甲板的弧度和硬度,或许不足以抵挡重武器的正面挥砍;但短距发力挥出的一把粗劣短剑,还算不上什么考验。
接着轮到文四,他用手里的短刀对准敌人士卒的胸腹之间捅下去,然后如愿听到了惨叫,被溅出的鲜血喷了一脸。
视线被鲜血遮挡,可谓是战争上最危险的状况之一。文四飞快地退后,一直到身边左右都出现了迈步向前的同伴,然后擦干净面庞,再度向前。
这一次他很快杀穿了敌阵,身上中了两刀,所幸都不算重伤。另外,他再次被糊了一脸的血,血液顺着甲胄的间隙渗到了皮肤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文四用力抹着脸,同时注意到,在他右侧发起突击的刘郃所部竟然更早陷阵,并且已经驱散了一支试图结阵抵抗的敌军,将整支江东部众分割成两段。
刘郃本人看起来根本就没有直接参与厮杀,他挥动着长刀,呼喝着指挥部属列队,那刀上连一点血都没沾。看刘郃的意思,是想带人沿路向东直冲一次,而把较松散的西面半部留给蛮兵去解决。
文四与刘郃打过好几次交道了,但文四一直觉得,刘郃就只是个乡导而已,完全不明白雷将军为何如此器重他。现在看来,此君不愧是在刘景升麾下效力的老资格军官,指挥调度确有一手。
考虑到往西面去还有段丰所部和霍存的一支精骑等待包抄,文四立即决定转向西面。协助沙摩柯的蛮兵队伍歼灭那些已经松散不堪的敌人。
他当即拔足,沿路呼喊着己方部下们组成二三十人规模的小队,以松散队形席卷而去。
通常来说,战场上要取得优势,必须保持我专而敌分。但这并非不变的教条,特殊情况下,比如此刻敌人忽遭突袭,已经阵脚混乱的时候,大批小队铺开穿插,能够使敌人感到四面接敌,从而夸大敌方的力量,丧失自身的斗志。
文四的部属们出色地达成了文四的目标。他们穿行在水泽、深草之间,不断杀死着眼前的敌人,然后又迅速与同伴交替掩护推出安全距离。
他们的进攻和推却,都会导致吴军试图重整的队列愈来愈松散。所以文四没过多久,就注意到了被许多部曲围裹在垓心处的敌将谢旌。
谢旌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形,他惊慌地四面探看,找到了一处位于官道北面、荆棘横生的高坡。在他的指挥下,部曲们竭力向高坡靠拢,然后背靠着一片荆棘林,砍下荆棘,将一头削尖了插进前方的地里,形成一个简单的栅栏。
看这架势,大概是想稍稍守御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请降?
文四冷笑几声。可惜了,雷将军说了,要谢旌的脑袋,还要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