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大事究竟会如何发生,何时发生,恐怕就连曹公、玄德公这样的大人物自己也想不明白。至于曹刘各自阵营里的文武部属们,渐渐地定下心神,继续去做该做的事,不再特意关注云空上层的风向。
正旦前后数旬,雷远顶着峡江间的寒风,巡行峡江间诸县。所过之处,发现田地庄园分配,大体都如预先安排,官吏、将士和百姓们的心情都很好。雷远请地方父老酒食的时候,甚至听到有人编了民谣来赞颂贤太守的。
这种事情放在后世,只怕要被君主认定是心怀不轨之志,抓起来杀头。但汉朝士风刚健,官员敢于扬名,乐于扬名。比如早年河内人杜诗任南阳太守,政治清平,深得爱戴,时人方于名臣召信臣,南阳遂有民谣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若论政治清平、诛暴立威,雷远自问与前代名臣相较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他对民力的驱使甚是猛烈,每时每刻兴修水利道路,故而民众在赞誉的同时,也难免有些抱怨。
抱怨的话,当然也被雷远听到些。随同官吏颇不自安,雷远倒是不介意,宽慰众人道:“过与功三七开便很好了,何必强求呢。”
待到初五,雷远在乐乡与妻子家人汇合,前往大岭山里拜祭父兄。
庐江雷氏在乐乡安居已有三年,坟地几经修缮,规模渐渐隆重。当日雷远守孝所居的草庐,也被扩建成了精美院落,以供来者休憩。
早知道雷远和妻子要来,已有人提前赶到,把大岭山内外山路、坟冢、院落都重新打扫过了。
祭祖的仪式每年都有。雷远少时长年在外,这几天也会被召回来参与。只不过随着庐江雷氏在荆州立足渐稳,雷远的地位又渐高,仪式也随之庄重完整。虽然未免繁文缛节,但在当代,这确实是维系宗族人心的重要环节,轻忽不得。
因为雷氏宗族中的许多人已经解除禁锢,得到官职任用,所以此番随同雷远来拜祭的族人比往日要多。
雷远亲自带着族人,把案几、供品妥善安置了;雷衍双手捧着祭文,用一个木架子恭敬展开。然后赵襄抱着襁褓中的孩儿阿诺在后,雷远的两个弟弟雷深、雷遐再往后,雷澄、雷衍、雷淑等人按照宗族中的亲疏远近和自家职位,各自站定。
再后排和两侧,则是辛彬、王延、周虎等宗族管事、部曲首领。
雷远拿着祭文,诵读一番。
这祭文大概是辛彬写的,文字功夫其实一般,但他服侍庐江雷氏三十年的家宰,言辞中自有深沉的感情在。
雷远两世为人,对宗族的认同并不强烈。很多时候,庐江雷氏的族人在他眼中并非亲眷,只是可用的工具人罢了。
以他来自后世的见识,深知豪强大族的势力不断扩张以后,最终会给这个民族带来何等样的灾难,造成何等样荒唐的时势。偏偏他一路走来,又不得不仰赖宗族的力量,以至于自己成了玄德公麾下屈指可数的大豪族首领。
他常常觉得,这情形有些荒唐。
但这时候,身处群山之间,耳听得风声呼啸,他仿佛回到了灊山,重又记起了此世兄长的照顾、父亲的托付。想到庐江雷氏本来不过山中草寇一流,在乱世中沦落挣扎数十载,竟然有了这样局面。其中时也命也,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一时间,他想得出神,祭祀的流程已经结束了,仍然站立不动。
身后众人见他不动,一个个屏气凝神,谁也不敢动。数十上百人就这么静默了许久,直到阿诺哇哇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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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出生才几个月,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饿了尿了就哭。祭礼之前,特意让他吃得饱了,又裹了特别厚的襁褓。结果仪式太长,他还是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