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
襄阳。
春天应该是热闹的,喧嚣的,所以襄阳也渐渐的喧嚣热闹了起来……
有些事情能够掩盖,而有些事情,即便是掩盖了,也依旧会露出马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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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表的病,已经是露出马腿了,乌黑带毛,至少有三条。
虽说张机可以用针灸之法通血活脉,振奋刘表体内的机能,但是所谓药石,自然还是要以药为先,尤其是像是刘表这样的老年人,更是不可能全数都用针灸,一点都不用药的。
所以,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清楚了。毕竟针灸这种东西还可以重复用,这药材么,自然是要用一次便消耗一次的……
『请问先生,某……』说到一半,刘表咳嗽了两声,『某……还有几日活期?』
张机看着自己手中的针,并没有去看刘表,等银针刺下之后,才缓缓的说道:『使君之躯,内腑虚亏,于内应重静养,少虑少怒,在外温补滋阴,祛邪扶正,亦可延年也……』
『……应重静养,少虑少怒……』刘表垂下眼皮,低声重复道。
张机点头,『正是。』
刘表沉默了下来。
老年人,都喜欢静,这大多是身体所致,一个是精力跟不上了,另外一个是即便是心有余,也是力不足了。但是刘表怎么能够静下来?
这些年,哪一年刘表能够安安静静的?
荆州就像是一条低下的暗河,看不见,却波涛汹涌,旋涡无数,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其中,然后尸骨无存。
张机诊治之后,便收拾了一番,告辞而去。
刘表在让人送走张机之后,仰头望天。
若是此时有bg,当奏《再借五百年》。
可以说,任何一个掌权者,坐上了高位之后,难免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若是能够再借个几年,别说五百年了,五十年,甚至五年都好……
之前刘表以自身为饵,钓于荆襄,那是因为刘表那个时候还觉得自己能行。就像是大多数人在六十岁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身体不错,跟年轻人能差到哪里去?
可是往后一年便不如一年,这些时日,刘表就真觉得自己不行了。
坐着的时候腿冷,就像是双脚放在了冰块上一样,即便是盖上了重裘,依旧是会觉得冷,会感觉丝丝寒气,从腿脚之处蔓延上来,越过膝盖,爬上大腿,侵占腰腹……
有时候,刘表都经常忍不住往脚底下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站在了黄泉之中,才会这么的冷。动起来么,是不太会觉得冷了,但是肺受不了,稍微一动,就咳嗽,胸口喉咙之处呼啦呼啦的,就像是塞了一个破烂风箱一般,若是一时鼓不上了气息,便是憋得面色发紫,几欲昏厥。
还有背上的疼痛,似乎时刻提醒着刘表,你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所以现在刘表不敢再说自己身体了,因为这一次,他知道,是真的不行了。
可是刘表还想活着。
非常想。
越是感觉死亡的临近,刘表活下去的欲望便越是强烈。
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自己的孩子。
有时候,刘表会仔仔细细将他到了荆州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再次总结和思考,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亦或是那个地方耽搁了,所以荆州今天才是这般样子,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可问题是,并没有啊!刘表并没有停歇一天,也没有懈怠一日啊!
初至荆襄,刘表只有三两随从,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便是借用荆州本土豪族,吞了总贼,方有了点家底。这其中,有浪费时间么?没有啊。
后来和蔡氏联姻,挂上了庞氏,用蒯氏和黄祖,方算是真正的站稳了脚跟。讨伐董卓之时,刘表其实能够掌握的地方并不多,如果不是荆州大姓豪族支持,刘表的号令甚至出不了治所,所以刘表不是不想举兵获得大义,一同讨伐董卓,是因为刘表根本抽不开身。
然后便是讨董联盟分崩四裂,孙坚觊觎荆州之地,充当了袁术走狗,战争不断。最终打败了袁术,但是南郡风波又起,又要忙着平叛,等平定完了南郡之后,回过头一看,斐潜已经在关中坐大,曹操已经在豫州立足……
刘表不是没野心,也不是一直坐等孙家搞事才被动应付,刘表也有暗戳戳的派兵进豫章,准备给孙氏来一个猴子偷桃,结果被孙策一巴掌扇了回去。刘表甚至还盯着交州,派遣吴巨去苍梧郡,跟士燮对峙。
还有像是益州的小动作等等,都说明了刘表并不是没有野心,一门心思只想着抱残守缺,苟延等死之辈,而是因为……
『唉……』刘表喟叹,『若是当初刘玄德……e=(�0�7o`)))唉……』
当初蔡氏针对刘备,刘表没拦着,装作看不见,其实心中早就是打算着,若是蔡氏搞死了刘备,便可以替刘备报仇的名义,然后收了关羽张飞,也就自然有本钱可以搞掉蔡瑁了……
若是能成,那自己水军有甘宁,陆上有关张,大业自然可以宏图大展一番!只可惜似乎被刘备看穿了,然后自然关张也是对自己提防起来,无奈之下,便指使其跟着刘琦去了四川,也算是废物利用一下罢,只不过结果么……
恍惚之间,刘表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骠骑将军斐潜的时候……
『欲成大业,可做三事。』刘表忽然苦笑了起来,没错,其实当年斐潜就说了应该怎么做,可是自己呢,『净面未全净,强身未得力,蓄势未备储……良方已开,某却未用全啊,可之奈何啊……为之奈何啊……』
『来人!』刘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使得自己的腰板能够更加直挺一些,『去传二公子前来!』自己虽然做错了,但是毕竟收获了这些经验,而这些经验,或许就能让自己的孩子少走一些弯路,比自己站的更高一些,走得更快一点!
刘琮来了。
其实刘琮不喜欢来这里,就像是他其实也不喜欢读经书一样。这里总是隐隐约约有一种气味,或者是一种什么其他的东西,让刘琮感觉不太舒服,就像是经书基本上都是比较枯燥,没有温香软玉来的有趣好玩一样。
只不过,刘琮会装。
所以刘琮恭敬的上前,先是表示了对于刘表身体的担忧,然后才询问刘表叫他过来是什么事情。
刘表看着刘琮,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一旁,随口问道:『汝方才在做什么?』
『回父亲大人……』刘琮说道,『孩儿在看书……』
『哦,看得何书?』刘表问道。一身的脂粉香,没有墨卷之气,哪里是在看书?
这一段时间,刘表的身体起起伏伏,忽好忽坏,当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比较糟糕的,所以也就基本上没有空闲去管刘琮了,现在听闻刘琮还说看书,自然是要多问几句。
『这个……』刘琮眼珠转悠两下,『孩儿在看左传……』
『左传好啊……』刘表点点头,对于左传表示认可,『……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其义何解?』
『啊?』刘琮愣了一下,『孩儿,这个,那个……还未读到此处……』
刘表看着刘琮,正想要说一些什么,却咳嗽起来,然后背上的患处也是一阵阵的发疼,让刘表放弃了原本考察刘琮学问的想法,喘息了片刻之后,说道:『算了……回去好好再看看……今日唤汝前来,乃为父有些感悟,特传于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