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目苦笑:你不也是啊!幸好这年头,我们在西安碰到的“土匪”,也是有良心和理智的土匪。你们军统特务,和土匪比起来,不会比“土匪”差了太多吧。
唐贤平喝了一声彩:说得好!老同学,可你要拎拎清楚,土匪截财,没道理好讲。军统可是讲道理的。制裁对党国不利的人——如果拿到证据,良心和理智只能靠边站。况且我现在才明白,西安的那些“土匪”,身份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听说最近有陕北派来的共产党人潜入南京,而你刚刚去过那里,会不会,那人就是你吧?
马天目淡然一笑,说,贤平兄,你真是抬举我了。
唐贤平逼近一步:西安的经历不提,你在上海不好好做你的记者,怎么忽然跑来南京?
我在西安被关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辗转回到上海,可报社又不是自家开的,记者的位子怎么会老给我留着。丢了饭碗,我一家三口,总不能喝西北风吧。这才辗转来到浦口,想靠教书混碗饭吃,这又何错之有!
你最初叫马端方,在上海改名为马天目,如今又改名叫什么马步升!这到底什么意思?
马天目不由再次笑了,说,贤平兄,你或许不太晓得,我曾经还叫过刘思鸿呢,这很奇怪吧!最近晦气,所以想拈个化名去去霉运。马步升,步步高升的意思,这个名字不好吗?你若不信,可去“青田”中学调查,看他们是不是有一个要来报道的英文教师。
唐贤平无言以对。因他已到“青田”中学调查过,确实有一个叫马步升的教师即来报道,再追查其来历背景,谁人引荐,却毫无下文。直到现在,他仍懊悔不已。对于截获的密电,军统的人在行动上还是慢了半拍,他们只破译了浦口以及旅店的名字,而其他只字片言的内容,却仍待研究。因此被马天目抢了先机。不然的话,肯定能将马天目和接头人一并擒获。而据唐贤平推断,马天目到达浦口之后,肯定已和接头人联系过。他的身上,如今藏有太多秘密。但怎么撬开他的嘴巴,还需动一番脑筋。
想到这里,唐贤平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直接摊牌说,端方兄,我看你是死不改口啊。等我们收了网,将那个从陕北过来的发报员带到你面前时,看你还有何话说。
一丝阴翳划过马天目的眼角。当他听完这句话,无异于听到一声惊雷。知道事情并非自己想得那般简单。欧阳的身份都已暴露,说明他们在南京的活动,肯定有人出了问题。他逐一思量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不禁暗自长叹了一声。
收网看来已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电台联络的波长和密码既已搞到手,留着那个陕北过来的发报员只会成为隐患。
那天晚上,汗流浃背的欧阳正在专心致志地收听电文,忽听头上屋顶传来瓦片被踩碎的声响。他摘下耳机,警觉抬头,愣了一瞬,以为是夜猫弄出的响动。但静了片刻之后,那声音又响。他丢了耳机,下意识从桌子的抽屉里拎出一把手枪,熟练地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后又想起什么,急忙俯身到桌前,关了电台,终止了和对方的联络。
阁楼上的门瞬间破开。欧阳抬手一枪,将最先闯入的人撂倒。又有人跳窗而入,欧阳连开数枪,等子弹打尽,稍有犹豫,忽然举枪泰然朝门口走去,面对互射的弹雨,欧阳的这种举动,无异一种壮烈的自残。他的胸膛瞬间被子弹洞穿。血像红色蜂群一样从体内钻出,先是有零落的蜂子尸体一样溅泄墙上,落在他身后的发报机上,后又被大团涌流的血粘住了翅膀,再不能在这狭小空间内肆意轰鸣。欧阳前倾的身子被子弹的惯性挫得连连后退,仰倒在发报机旁。他张着的手臂触到那张记录着只接收了一半的电文。他想把那纸电文毁掉,但手动了动,却无力地垂下。顺手指流下的血迹慢慢洇湿了白色纸张。死去的欧阳,心里其实是有些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