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今夜无眠(2 / 2)

但是俗讲这种东西占一个俗字,说白了就是平头百姓消遣,贵族是不会自降身份来跟平头百姓挤在一个屋子里听的,他们要么请和尚去家里谈佛,要么去寺里的静室,有专门的高僧接待。但是像今天这样,俗讲的瓦舍下已经人山人海,还有不少华丽马车的景象还不多见。

“看来这名为《金钗记》之俗讲怕是有些门道。”一路行来,看到都是去听俗讲的,马家娘子心中暗道。

“娘子,娘子,此处尚有空位!”小侍女指着大厅前排边角处的两张席子,兴奋地喊道。

“佛祖保佑,妾运道尚可。”看着不少“贵人”都端坐在其中,发觉边角处还有位置的马家娘子也极为高兴,同时心里暗叫侥幸。

幸好寺门口有两位士子吵架堵住门口,不然自己哪里得进?看来今年我的运气不错啊,马家娘子又发挥出她当年跟三花巷的泼皮打架的气势,三挤两挤,奋力挤到了坐席前,而且妆容丝毫为损,可见女人都有一种让自己随时保持优雅的被动技能。

在身后人的羡慕眼光中,马家娘子稳稳当当地跪坐在席子上,期待着俗讲开场。

她哪里知道,从她一出门的时候,她家门口那间火爆的糖炒栗子铺前,好几个买栗子的客人,就有不少放下栗子,跟着她前往大慈寺,一路上身边的不少马车,里面坐的也是受命于某个穿越客的地府幽鬼。

至于大慈寺门口争执的士子,也是安排好的,前排角落的两张席子,是在她进去之后新加的,甚至跟她争位置的那些“妇人”,也是某个肥皂厂的女工,看似跟她相挤,其实她们则是暗暗护佑,挤开了其他人,确保能让她“抢”到那个“好位置”。

“俗讲已始矣。”马家娘子一坐下,就听得一声铜罄响,她连忙敲了一下侍女的头,让她不要叽叽喳喳了。

不多时,一名月白僧袍的僧人走上台前,先是高宣布佛号,念了一段法华经,压一压众人的耳音,这才开始了俗讲:

“诸位善男子善女子,佛语有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小僧今日所讲者,正是这贞观年间一桩奇案,名曰《金钗记》,又名《循环报》,小僧观之,略有些佛家真义,故此在此讲出,以扰诸位之耳也。”

说完之后,在一众沙弥齐唱佛经之后,这段名为《金钗记》的俗讲正式开始了。

这《金钗记》,讲的是贞观年间一奇案,贞观年间襄阳枣阳县商人蒋德(兴哥)与同乡冯进一同外出经商,两年未归。忽一日,冯进归来,言其客死他乡,带回半截金钗,说是其遗物,其妻悲恸不已,冯进平日颇有善民,众人感叹之时,也赞许冯进的义举。

因为死了男人,蒋家中从此断炊,冯进平日里多有照拂,后经隔壁薛婆牵线,其妻嫁给冯进,但是那半只金钗作为嫁妆一直在其妻之手。

而蒋兴哥尚有一女,十年后出嫁之时,半只金钗被其母当做嫁妆带入夫家,忽一日,蒋兴哥之女心娘于其父祭日梦见其父,自承被冯进所害,尸首埋于何处云云。

心娘大骇,心情烦闷之际,于一场大雨放晴之后出游,不知为何,偶然来到其父蒋兴哥梦中所言埋骨之地,心娘只见地上有金光泛起,好奇之下上前查看,只见土中露出半只金钗,心娘捡起金钗,发觉与自己那半只金钗吻合,再细细一看,下面露出白骨,白骨身边的服饰,正是其父所穿——原来这场大雨冲刷走了泥土,将下面的白骨露了出来,正是其父蒋兴哥。

得知真相的心娘悲恸不已,本想揭发冯进恶行,但是冯进对其母和她极好,如果告发怕其母得知真相立刻就得上了吊,于是心娘忍辱负重,设计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除去冯进,最后其母带着冯进的万贯家财改嫁他人,心娘亦是子女双全,与其夫白头到老。

于是僧人就感叹,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冯进杀夫夺妻,谋财害命,最后巧取豪夺的万贯家财归了蒋家,心娘为父报仇让其母幸福一辈子,可称奇女子是也。

一场《金钗记》讲完,场内众人无不感叹世事之奇,大赞心娘奇女子之余大骂冯进,同时感叹心娘之智,手段之奇——整个俗讲,僧人用了很大的篇幅来讲心娘如何用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借刀杀人,将冯进除去,甚至各种细节都描述得很详细。

马家娘子最开始听得高兴,最后越听脸色越冷,等到俗讲完毕,她的脸上不由得呆滞了,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直到小侍女催她才起来。

刚刚起来,马家娘子又被一起听俗讲的旁人的对话所吸引了。

“这也是僧人编出骗人信佛那一套,无趣至极!”旁边的一人大声嚷道。

“那僧人所讲,如此详细,怕并非编造。”旁边,似乎是他的同伴有不同意见。

“梁兄何其愚也,此等离奇之事,子虚乌有罢,哪会真有其事?”旁边那人有些不忿,随即跟名为梁兄的同伴争执起来。

“这山林之中,总不太平,不知哪里便埋着无辜之人尸首,林间累累白骨,便是出自于此,蒋家则是佛祖庇佑,不然哪得血仇得报!”

“佛祖庇佑??哈哈哈,此皆是僧人所言,吾行商多年,只见商道之间缕缕冤魂,未见佛祖在何处,便说那七年前,汝可还记得,吾往那襄阳之事?”

“如何不记得?那年嘉州官府有令,片帆不得出蜀,河道不得行船,吾让汝休去,还不是无功而返?”

“对,正是那长寿二年,悔不听汝之言,吾贩米往襄阳,不得出蜀,吾只好贱卖。”

“哈哈,田舍奴,亏损几何?”

“约莫十贯尔。”

“让汝不听吾良言。”

“哎……悔不听梁兄良言。”那人摇了摇头,随即继续开口道。

“不过吾只亏损十贯,还算尚可,还有那年贩丝之人,才是亏损不少,片帆不得下江,来往路资耗费不少,不少贩丝客不得在嘉州贱卖,汝想,绵竹之丝在嘉州贱卖,可有半分利?不少贩丝商人都亏损甚巨,吾回蜀县之时,曾在路旁见一具尸首,看起打扮,怕亦是贩丝之人,此人被人所害,曝尸荒野,亦未见佛祖保佑尔。”

“哈哈哈,汝这狗才,安敢如此谤佛乎?此人后人也学那心娘为父报仇,亦未可知也。”

“梁兄怕不是入了迷?哈哈哈,还真相信这离奇之事?哈哈哈。”那人笑着打趣。

“今日上元,不说此等丧气之事,饮酒去!”

“同去,同去!”两人渐行渐远,随即很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娘子?娘子?”小侍女看着脸色发白的马家娘子,脸上十分焦急。“此等恐怖离奇之事,娘子可是吓着?”

“无事,无事。”马家娘子挤出一个微笑,慢慢地跟着人流,出了寺庙,来到了灿若星河的大街上。

“酆都傀儡师,果然名不虚传,怕是有人今夜难以入眠尔。”那位梁兄看着人群里某个失魂落魄的美妇人,心中对于某人的崇敬和忌惮越发升高起来。

“盛唐扬长帆,一句诗还一场醉……”一边啃着带着馅儿肉饼的李南在最大的灯楼下看着奢靡精巧的一盏盏花灯,听到某个俊美少年匆匆而语之后,笑着回过头来。

“今夜,劳烦司徒娘子矣。”李南看着旁边的一位佳人,笑吟吟地说道。

“此事易尔。”带着鬼面的司徒灵雪贪婪地看着华丽的鱼龙舞,轻轻回应了一声。

是夜,唐人大多无眠。

不过情况不同,有些人是彻夜长乐不知上元已逝,有人则是夜深忽梦少时事,度过了一个惊悚的夜晚。

特别是她看到某个人,压箱底的腰带出现在她的枕边的时候。

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