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对面的梁槠从火炉上提起茶壶,给李南续上水。
“此公何人也?”虽然这个名字很陌生,梁槠觉得既然他能被这位“化冥”写在纸条上,想必不是易于之辈。
抑或是隐藏在成都又一人物,就像这位“小先生”一样善于隐藏,所以自己才没有发觉?
梁槠心中暗暗警惕起来,若不是赵蕤和内卫一直跟着,梁槠也无法将已经无声无息制造过两起大案的恐怖幕后推手跟面前这位低调的读书人联系起来,所以蜀中也有类似人物没有被发现,这也太正常了。
至于这位怎么发现的赵清,很简单,同类更容易找到同类尔。梁槠看着面前仿佛悠闲南山客一样的李南,心头有了几分思量。
枉死司和索命司的人死于这位黑簿之主之手,这是他、赵蕤和那位隐女冠暗地里的一个共识,虽然尚不敢肯定,但是根据那位隐女冠传来的消息,这位黑簿之主在枉死司和索命司出发之前就在那本黑簿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实在很难让梁槠相信那处天灾不是这位算好的。
其实,梁槠算错了两点,其一,那处天灾是李南人为制造的。其二,这位赵清,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
这位赵清极为普通,普通到在他们这些读书人平日里都不会多看一眼,似杂鱼一样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是普通不能说明他不重要,相反,在李南计划里面,他算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历史走向的改变,往往都是由小人物开启的,无论是前往大泽乡两个不耐烦的农夫,还是萨拉热窝开枪的那个混混,抑或是上错了的某个乒乓球运动员,他们也想不到自己的下意识的行为,会对整个世界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
同样的,在李南的计划里,赵清也是这样的人!
“赵清者,蜀中商人也,居于成都三花巷,与韦府有些勾连。”李南缓缓地说出了此人的来历。
不过一商贾尔,听到李南的话,梁槠很想这么说,心中充满了不屑。
虽然山海的人亦是诸子百家残余,但是几百年来的儒家士农工商的气氛影响下,自诩“春秋遗族”的山海中人,也是看不起小小商贾的。
毕竟,只有山海中奇货可居的吕氏后人或者会轻重货殖之术的管子遗留,才能算是商道传承,余者世间碌碌众人,不过刍狗尔。
哪怕是簪缨和山海自己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得不说,古老的组织就是容易有这个毛病——无论是山海还是簪缨,都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看着所谓的“世间愚民”的!
当然,他们也有权力骄傲,作为“自诩”暗中推动世界,天下不过是他们斗争的棋盘,万物为他们棋子的古老组织来说,带着这份骄傲蔑视凡夫俗子,简直无可厚非。
所以无论是山海或者簪缨,都对于所谓的“贱民”不屑一顾,曾经还出现过簪缨因为山海的人被暴起流民所害,愤然将流民屠戮一空的事情,而且撂下一句话“与吾为敌之人,岂能折辱于愚民之手!”
李南是隐隐知道山海的人对于普通大唐人民的态度的,从他们日常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作为穿越客,他就是想要这帮人明白一个真理:任何组织任何个人脱离了人民,再强也就是空中楼阁,不用人推自己就倒了。
“愿闻其详?”看着李南的眼神,到嘴边那句一商人尔被梁槠咽回去了,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对面镇定自若的李南。意思是就这?杀一个商贾这种小事还要我们这个层级的人来认真的讨论一番?
“莫看此人一介商贾……”李南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斗篷,学着诸葛大大抱膝危坐,准备笑傲一把风月了。
见到李南的样子,依然跪在厅外伺候的弥彦匆匆站起,倒退着出厅,不多时,他就端着一个崭新的炭盆,默默地来到了李南面前跪下。
见到这位弥彦如此懂事,李南挥挥手,阻止了他退下的举动,同时瞟了精精儿一眼,意思是你还没有他懂事,在对方有些愧疚的眼神中,李南让一脸惊喜的弥彦侍立一旁,准备旁听。
要报仇的人嘛,多学点知识也没错,想起自己给弥彦抛出的难题,饶是李南自己,也觉得有些刁难人了。
所以他特意允许弥彦可以旁听,就像当年赵蕤对司徒灵雪和梁槠一样。
“还未有大功,这‘小先生’之姿,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李南对弥彦的态度,似乎有此刺痛了对面的书生,让这位心高气傲的梁槠想起了什么,愤愤地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茶,都没有请李南一起共饮。
你在不爽个什么泡泡茶壶?抛开一脸惊喜的弥彦不提,李南开始缓缓讲起了这位赵清的来历和他的思路。
“自圣皇退位以来,内卫如同断爪之鹰,失牙之狼,天下对吾等之辈,再无惊惧之心,不复武朝荣景尔”
一开口,李南就是采用的此时策士惯用的起手式,先讲讲大势,他告诉梁槠,兄dei,时代变了,我们再也不是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起的暗夜魔王,而是变成前朝的孤魂野鬼了,所以我们也要收起爪牙与傲气,再不能动不动出上门抓人,先行刑后审判了。
“先生高见!”梁槠深施一礼,心中的不耐烦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反而一副原来如此的佩服表情。
这不废话么?还要你说,要是前朝那等好时候,我还用在这里跟你蘑菇,早就发动内卫,将那些与簪缨有关之人全部抓去了。
可惜了来俊臣来前辈。梁槠心中暗暗叹气。那可是我等山海之天狗啊,想起那位出身法家白马学派的前辈的风采和对于山海的贡献,梁槠一时有种英雄落幕的悲叹。
武朝流行酷吏政治,不少从底层爬上去的酷吏有很多都是山海的人,他们跟内卫,一在明,一在暗,一负责朝廷,一负责皇家,对于打击簪缨的嚣张气焰起到了很大作用。
可是现在不是那个时候啦,李南随即也抛出了这个观点,随即拿出了他自己的思路——要想消灭出身后族的韦见空一家,自然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要像那位傻缺程文若一样,用残暴的暗杀来恐吓,这无非就是过早的把初生的地府推向火坑!
“须知,暗杀不过正面力量不足时迫不得已之举,可一可二不可再三,用暗杀得一时之利者,终不能久,善用刺客者,如燕国太子何?况且睿智如留候者,年少虽行博浪之举,而后未曾听闻其用过刺客半分!盖因其深名刺客之弊也。”李南看了弥彦和精精儿一眼,掷地有声地说,后两者各自沉思。
“石安先生大才!”梁槠叹服到,也瞄了精精儿他们一眼,眼神中带着你们跟了个傻逼主人的同情,“奈何韦见空势大,计将安出?”
“自当驱虎吞狼,公道斩之!”李南大义凛然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韦见空虽然势大,但是强龙难压地头蛇,相比于祖祖辈辈居于蜀中的本土豪族和势力来说,显得根基有些不足,而且韦见空把持着蜀中丝绸的出口贸易,家里还广种桑树养蚕,说是此时蜀中一等一丝绸大户也不为过,这几年更掌握了丝绸出蜀的主要商路,哪怕身后有韦后这尊大菩萨,但是自然也惹人眼红,不少人都想他死。
要知道,蜀中的格局,自古以来就不与中原同!李南撸了撸手边的析木,看着它欢快的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显得很开心。
随即他继续开口解释道,蜀中自古都是自成一个体系,蜀道之难,让天子的命令都不怎么好使的,之所以韦见空没有跟本土豪族们爆发大规模矛盾,不过是因为蜀中蛋糕够大,能动韦见空的势力把蜀中这块蛋糕都分吃了,所以各自相安无事罢了。
李南的想法,自然就是用手段打破这一格局,让各自没有交集的蜀中势力们,开始产生交集,让韦见空成为蜀中各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罢了!
当然韦氏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平白得罪蜀中大族,李南所想做的,就是通过手段,让大族来得罪韦氏一下罢了,到时候蜀中大族都要韦氏灭,韦氏安有不灭之理?
驱虎吞狼,驱虎吞狼,要得就是蜀中本土士族这只“虎”,来吞噬韦见空这头“狼”!
虽然“虎”现在没有出现,但是先在“狼”窝里打个洞,让其跟外界产生新的交集,才是李南要动赵清的真正目的!
只要韦氏跟蜀中大族产生新的交集,那就意味着有新的利益的再分配,总比各自铁板一块的格局好操作多了!
“若按先生之策,倒是可行,不知该如何行事?”梁槠沉思良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实现,同时对李南这种从小处着手引发剧变的手法觉得莫名熟悉。
这不就是筚路蓝缕的山海前辈们发家起势的老手法么,他从小都听过多少次了。
没想到自己也能像前辈一样,参与到这种大事中来,莫名的,梁槠有种参与历史的感觉,同时对于这位“化冥”的心机,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此人无愧于‘小先生’和‘幼文和’之名!”听到李南的计划过后,梁槠心中暗自发冷。
此人在蜀,蜀中必乱尔!
接下来李南才告诉梁槠,自己的南音庄园上,研究出一种新型的织机,比起原来的织机,这种新的织机能将织锦的速度提高两倍有余!
“若是将此织机暗暗献于韦氏——”李南意犹未尽地看着梁槠。
韦氏必危!梁槠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得出了答案。
新的织机当然出自于云纨嘉之手,其实这是她为了研究棉布得出并改进的附属产物,跟李南一起完成的。
李南虽然不像其他穿越客,能够牢记珍妮纺纱机的图样,但是作为理科狗,对于简单的机械改进还是有些心得的,隔三差五的视察云纨嘉进度的李南发觉了对方想弄新织机的想法,深知科技是第一推动力的李南大为高兴,拨款拨物拨人,自己还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