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时四周一片混沌,似乎是两位深衣广袖的神君携我下了九幽,审查我的身前所为,随后便惊呼赵卿命不该亡,缘何到此?便让人首蛇身的巨人送我直上九天,去天帝的宫阙分说明白。”
“天帝圣明,知我不该如此死去,便留我燕飨,我方知世上竟能有如此极乐之地。我与百神在钧天游览,听到了宠伟的乐曲多次演奏,还看到了神女和巨人在云间跳着万舞。那乐声动人心魄,不像是夏、商、周三代的音乐,与他们比起来,乐师高也成了普通的乡野乐工。”
这是赵鞅在昏厥的时候看到的事情,这荒诞的梦境徐徐说来,三人面面相觑之余,却极其认真地听着,为主君解梦,这是亲近家臣的职责之一。
昔日周文王的王后太姒,梦到殷商宫廷里荆棘丛生,而自己的次之发,却在周原的宫厥外种植梓树,竟然飞快生长,化为松柏棫柞。她请周文王解梦,文王便认为这是商亡周兴的征兆。
秦穆公也有过数日昏厥,醒来后就梦到了一些晋国未来发生的事情,由大夫公孙枝解梦并记载下来;晋文公在城濮之战前,梦到自己被楚王按在地上敲破了脑壳吸食脑髓,差点吓得退兵,在狐偃一通颠倒黑白的胡乱解梦下,才心安下来。
春秋时人认为,梦境常常与现实相连接,有正梦、噩梦、思梦、寝梦、喜梦、惧梦,而赵鞅的应该属于寝梦。
说到这里,赵鞅停顿了一下,或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思索如何继续编篡下文。
他接着说道:“燕飨后,在一处灌满了琼浆,种满了蟠桃的园囿里,我与众神走散。就在此时!突然跑出一头黑熊,还有一头棕罴,人立着便要来挠我,我身无寸兵,浑身僵硬而不能动作。此时,却听一声霹雳炸响,却是天帝在侧,但开弓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弱冠少年,容貌极其熟悉。
“少年开神弓射之,中,黑熊、棕罴应声皆死。天帝甚喜,又赐两个竹筐函其皮肉,随后牵着头狄犬,指着着那少年说道:待汝子成年,孤将以玄王之子姓胄女配之,再以狄犬之国赐之!”
言罢,赵鞅目视董安于、傅叟、尹铎道:“这便是前些时日的梦境,最初时有些模糊,但这些天里却日益清晰,方才告知三位大夫,可有解语?”
尹铎沉吟,傅叟迟疑,但在赵鞅说完后,董安于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所谓梦境,全靠做梦的人来讲述,期间若是有故意编造的内容,和真正的梦混杂在一起,谁又分得清楚?
自古以来,解梦者无非是说些问梦人想听的事情,在诸侯和卿大夫里,对梦境的解释还要掺入政治的考量。比如太姒和晋文公的梦,就可以被加上一些强词夺理的政治含义,作为预言卜筮,来蒙蔽无知的民众、兵卒。
想当年,郑文公有妾名为燕姞,燕姞为了争宠,便声称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天帝给她一支兰草,并对她说:“我乃南燕之祖伯鯈,兰草芬芳,赐汝为子。”燕姞把这个真假只有她知晓的梦讲给郑文公听,郑文公便与她同房,其后又给她一支兰草作为凭证,生下儿子后取名为“兰”,即后来的郑穆公。
这就是利用梦境来更立太子的典型手段。
且不论赵鞅的梦是真是假,在董安于看来,里面的许多场景,是很有象征意义的。结合这些天主君召集各小宗和卿大夫纷踏而至,然后为庶君子无恤引荐看,其目的呼之欲出。
主君心中的世子之位已定,但无恤终究是庶子,其母卑微,接下来,就需要一些鬼神巫祝之言作为推动舆情的手段了。
这一点不难,因为庶君子这一年里的所作作为,已经称得上神乎其神。董安于和范鞅这些聪明人,或许能猜到是机巧手段,但一般的民众可不知道,早就胡乱猜测开了。
对于前些日子成乡传出的那声巨响,颇多人认为,是赵氏子引下了鬼神之力,制造霹雳惊雷,吓得范伯不敢与赵氏敌对,只能和解!
赵鞅、董安于要做的,只是往这火热的谣言里加一把火。
于是董安于思索片刻后,开始了解梦:“熊与罴,范、中行之先祖与纹饰也。主君昏厥数日内,范、中行二子发难,冒充盗寇攻击成乡,却被庶君子无恤轻易击退。而所谓玄王,指的是殷商的先祖契,君子无恤又与乐氏淑女有婚约,正好应验!”
赵鞅见董安于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便装作恍然大悟,傅叟和尹铎对视一眼后,也懂了。
董安于则绞尽脑汁继续猜想:“晋阳之北,乃是代戎之国,翟犬者,代国之先祖也。天帝的意思是,主君之子嗣,日后必将灭代而为己有!”
至此,一个最初版本的“赵鞅寐语”,便新鲜出炉了。
前半段故事,是赵鞅为无恤的造势刻意脑补的,后半段,则是他对儿子、以及赵氏集团日后发展的期待和指引。
赵鞅可以预见到,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个传说会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出去。先在赵氏的士大夫圈子里流行,慢慢进入市井下层,最终汇聚成为涛涛舆情,压过对他立庶不立嫡的非议和不满!
“原来如此!”
赵鞅故作领悟,他拊掌而叹,随后对董安于等人吐露了心声:“吾意已诀,要择日为无恤举行冠礼。”(未完待续。)